蜜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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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盾冬】On The Ropes 无处可逃 4

史蒂夫不知道巴奇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食物的内容都有些什么。他怀疑巴奇根本很久都没有进食的概念了。

 如果巴奇短时间内不想再入睡,那么他就要把巴奇的肚子给填饱。无论巴奇是怎么从那些人手里逃出来的,肯定都经历了一场恶战,那根金属手臂或许能击碎厚重的墙体,能轻松端起动辄上百公斤的重机枪和搭载了固体燃料发动机的火箭炮,却永远无法抵挡疲惫与困倦,无法抵挡摧枯拉朽般席卷全身的饥饿感。

 史蒂夫想起巴奇小时候很爱吃他母亲做的平底锅薄饼,他和妈妈在家并不经常那么吃,因为那需要比日常面包所需更多的鸡蛋、牛奶和黄油,他们只会在特别的日子里做上一次,比如史蒂夫的生日,或者史蒂夫的重感冒终于痊愈了,而这些特别的日子里通常都有巴恩斯家的小子,史蒂夫不记得哪一次自己吃薄饼时身边没有巴奇。后来母亲走了,他并没能学会母亲做薄饼的手艺,再后来巴奇去了前线,他也去了前线,在很多个午间和夜晚他们睡在沟壕里,被飞沙走石和枯枝败叶环抱在风里,他和巴奇用嵌满污泥的手指撕开寡淡无味的硬面包,把几乎快要冻成块的果酱——偶尔他们也能分到一点劣质黄油——从锡纸皮里剥出来,直接挤到舌头上。

 这时候巴奇总会设想,设想他们打了胜仗回去后都要吃些什么,他一边把干巴巴的面包嚼得津津有味,一边拿起水壶小口往喉咙里灌水,他说肉排,说奶油汤,说史蒂夫妈妈做的薄饼,而坐在不远处的森田总会打断他,抬脚踹上他的小腿,“你在让大家吃得更痛苦,‘小鹿仔’”——自从史蒂夫带队后,他们就都爱学着队长喊巴恩斯小子的昵称——“可是你知道吗,吉姆,我现在开始想念葡萄干蛋糕了……”

巴奇很擅长抓住时机得寸进尺,虽然这通常会换来好战友脱下帽子丢向他那张坏笑的脸——森田来自弗雷斯诺,那里的葡萄干很可能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每个人都很想家。他们打了很多场胜仗,而思念之情难免带来凄风苦雨般的惆怅,可史蒂夫并没有感觉太难过,有巴奇在身边,家的概念就离他不算太远。他认识巴奇的时间远比他不认识巴奇的时间要长,就好像每当他回忆起小时候,除了由于阁楼受潮而经常摸起来湿乎乎的床单,摆在五斗橱上的父亲穿军装的肖像照,母亲那几件永远充满了消毒水气味的护士制服,就是巴奇那双跑起来啪嗒作响的小皮鞋,巴奇被他妈妈梳得油光水滑的小分头,巴奇脆生生的笑容。那是两堆糅杂在一块儿的记忆,家和巴奇,史蒂夫没办法把它们彼此剥开,他也从来没有试图那样做过。

 眼前的巴奇坐回在了地砖上。他终于拿起了毛巾,贴上自己的鬓角和头发,擦拭的动作略显迟缓,他的手指好像特别不善于控制这些柔软的织物,一如先前的他被史蒂夫抱住,却不敢用手轻轻贴上史蒂夫背后的衣服。他抬头望了望史蒂夫,看到那个人衣领上一圈深色的潮湿痕迹,注意到自己把那个人也蹭了一脖子的水。他低下头,眼球有些不安地四处动了动,没有说话,只继续擦拭着自己的脑袋。

 刚才的拥抱有些突兀,但并没有冒犯。他的身体安稳下来,不再痉挛似的拼命颤抖。

 但史蒂夫感觉到了另一个极端。

 巴奇非常,非常不适应肢体的亲密触碰——但激烈的格斗状态下除外,史蒂夫有些心酸地默默补充道——当他抱住巴奇的时候,巴奇逐渐停止颤抖,却越绷越紧,到最后几乎一动也不动,连胸腔的呼吸涨落都被他尽力压制住了,唯恐自己的每一次起伏通过躯体的接触传递出去。

 往好的一方面想吧,史蒂夫这样鼓励自己。起码这次巴奇没有去摸刀,没有一拳砸上他的鼻梁,巴奇接受了触碰,即使是呆滞地、消极地,连胳膊都不知道应该往哪儿放地接受了。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保证把叹气的幅度保持在只有自己能够感知到的范围内。他必须得考虑些别的问题。

“我、我去厨房看看,”他环顾四周,一只手摸上了自己的后脑勺,自说自话的尴尬感还是没能散去,但他知道此时的巴奇不会笑话自己,“我得给你弄些吃的,我想想……”

巴奇没有点头示意,也没有摇头拒绝。他放下了手中的毛巾,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某一点,定在那儿,半天都没有挪开。

 史蒂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卫生间门口,瓷砖与木地板的交界处上摊着个软塌塌的塑料袋。他把饮料拿出来后就忘了剩下的东西。

“噢,我居然忘了……”

他伸手把袋子拖过来,展开两边提手,露出里面的零食。

“吃吗?”

他拿出了一板巧克力,还有一条饼干,都是他没尝过的品牌和口味,所以口吻有些不确定,“我看一下……独一无二的模、模具……脱脂牛奶和椰子夹、夹心的双重……”

没等他把巧克力包装盒上的那行抢眼的小字磕磕绊绊地念完,巴奇就伸出胳膊,抓住了史蒂夫另一只手里的那条饼干。

 史蒂夫愣了半秒,随后立即松开手,眉开眼笑,“你想吃这个?”

巴奇好像也不是特别确定。他想用一只手把袋子撕开,但那层颜色鲜亮的塑料纸居然格外结实,他把袋口咬在牙里,用手捏住牙齿旁边的一截,还是没能扯开,这下他有些恼怒了,不自知地紧紧抿住了嘴,他把那一长条完好无损的饼干夹在双膝之间,右手握住膝盖上方的那端,用力一掰——

啪的一声,塑料纸被拦腰扯断,几片破裂的饼干从中掉出来,洒了一地碎屑。

“哇噢,不着急,巴奇……”史蒂夫笑着靠近他坐了过去,拿走他手里那条可怜的塑料纸袋,“不着急。”

巴奇松开手,出乎意料地配合。史蒂夫把饼干袋撕成两半,拿出里面没有掉落也没有碎掉的几块,放到巴奇的手里。

 他抓着饼干,却没有往嘴里塞。

 他望着地上那摊碎屑,散落得毫无规律可循,它们看上去很难处理——巴奇从没处理过这个,他懂得怎么在特殊情况下用硫磺粉和硝石自制黑火药,但他从没经手过饼干屑。他又转动脑袋,瞅了瞅卫生间另一头的地砖。涂抹在上面的血迹已经快干了,凝成可怖的暗红色,沾血的皮带和被剪掉的裤子布条被揉得皱皱巴巴的,左一块右一块地散在洁白的瓷砖上,像是雪地里的煤渣,又黑又脏。

 他想起了那扇被自己砸坏的门。他开始怀疑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能再谨慎一点,他只是被打穿了大腿,又不是奄奄一息、快要送命了,他可以换另一种方式把那个锁撬开的,可他就是那么闯进去了。他又抬头看了史蒂夫一眼,除了衣领处快要干涸的水迹,那个人的袖口也沾上了血污,他的视线上移,在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

 被湿头发胡乱遮挡住的脸,苍白阴郁,眼廓乌黑,眼球上满是血丝。


“怎么了?”史蒂夫歪头问他。

 他刚陷入混乱的思考里,就被史蒂夫简短的问话惊得迅速转回头来,呆滞了几秒,又下意识地将目光挪向别处。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把这里搞得一团糟。这种感觉是奇怪的、陌生的、令人恼火的,他讨厌,甚至有些害怕这感觉,他曾经把上吨重的火炮悉数用尽,弹壳和金属残骸在空中乱飞,他曾徒手撕扯新鲜的草皮和被太阳烤得滚烫的柏油路面,甚至将一座拥挤的停车场夷为平地,却从来都没觉得自己弄出了这么大的麻烦。

 这个人的家不是战场,这个人的周围干净整洁,而他的到来造成了改变,他把这里弄得凌乱、肮脏、无序。

 他转回头来,把饼干直戳戳地塞到嘴里,咔嚓咬了一口。他决定自己马上就走,马上就想办法离开这里,他不属于这里,他不属于任何地方也没有任何地方可去,但他不能继续待在这儿,待在这个人附近。史蒂夫或许没注意到他有些紧张的神情——毕竟他压低了脸,让未干的头发再次挡住了眼睛——他机械地咀嚼着,希望自己吃得是正确的。他感觉到口腔里的水分迅速被那些又甜又油的碎渣吸干,吞咽时他用了很大的劲,他很久都没有做过类似的动作了,上一次吃东西是三个月,五个月,或者大半年之前,他记不清楚了,他也记不清楚那次吃的是什么,好像是朗姆洛拿给他的一份复合营养物,总之没有他现在嚼得这个好吃。

“好吃”是不需要记得的,那是一种身体反馈给大脑的即时体验。巴奇觉得这个好吃。如果能选择的话——他没有细想,只是有些画面隐约在它脑海里成型,一些遥不可及的可能性——他希望以后都可以吃这个,而不是被输送营养液的针头戳进手背或脚背里。

“你也许需要再喝点儿水……”

巴奇吃到了第十四块,中间没有停歇,史蒂夫开始有点顾虑了,他站起来一步跨到浴缸旁,拿起那个盛满水的、没有被巴奇理会的马克杯,“喝一点。”

巴奇把水杯接过去,使劲吞了一大口,把嘴巴撑得满满的,差点没能咽下去。他在估算自己一口能吞含多大体积的液体这方面还不够熟练,毕竟那不是咬合器,他经常需要含住那个,所以能迅速估计出自己必须把嘴巴张开多大,可喝水不一样。

“我们去那边吃吧?”

史蒂夫冲着洗手间门外扬了扬下巴,“在抽水马桶旁边吃东西总归有些奇怪,而且这里很冷。我们去起居室。”他起身站起来,像是很为了巴奇的好胃口而高兴似的,动作轻快地弯腰捡起塑料袋,从里面拿出巧克力,撕开包装,打算在巴奇把那条饼干吃完后递过去。

 但巴奇没有动弹。他停下了往嘴巴里塞饼干的手,却连脑袋都没抬。

“巴奇?”史蒂夫提高嗓音,又唤了一声,“巴奇?”

坐在地上的人吸了吸鼻子,又伸舌头在嘴巴上舔了一下,舔到了甜味,那些饼干表面都撒了砂糖。他像是准备要回答,但好一会儿才张嘴把话说了出来。

“我待在这。”

他不自觉地向墙壁上的排气扇瞥了一眼,史蒂夫看到他睫毛大幅度的眨动,捕捉到那一瞥。

“你想走?”

巴奇盯着面前的地砖,迟迟没有抬头。他手里还攥着一片饼干,被他的指尖轻轻刮蹭着,他能感觉到史蒂夫在盯着他看,便转动脖子,极不自然地把脸偏向另一边。

“你不会离开这间屋子的,巴奇,你哪都别想去。”

史蒂夫听起来有些急了。

“那个排气扇外面是通风廊,连接着楼下十几户的卫生间,最底层的出口只有一个巴掌大,你别想从那出去。”史蒂夫板起了脸,没有继续抛出自己当初调查这座公寓楼的安全性时所得到的其它发现,而是换上了近乎威胁一般的口吻——即使这威胁听起来像是小孩子之间的怄气,带着一股气急败坏的受伤和沮丧——“你也别想砸烂玻璃出去,你已经砸坏了我的一扇门,我不会再让你毁掉这里任何一样东西。”

巴奇抬起头来,一声不吭地瞪着他。他看向那个摆在角落里的陶瓷小花盆,按捺住伸手把它推倒的冲动。他当然可以毁掉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他可以徒手敲碎身后的浴缸,可以卸掉抽水马桶的盖子,可以通过那个排气扇跳出去然后闯进楼下的住户,穿过起居室,大大方方地借用房门,离开这栋楼。

“想都别想。”

史蒂夫像是能看到坐在地上的人脑子里飞速闪过的想法似的,他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盯准巴奇的眼睛,他的手掌甚至微微颤抖,似乎在为了巴奇可能作出的反应而预先收紧,“听着,巴奇,我不可能放你走的。不可能。是你自己找到了我这里,然后闯进来,你要否认吗?”

巴奇的瞪视变得有些气冲冲,甚至有些委屈。他坐着而史蒂夫站着,就站在离他不到十公分的位置,他不得不梗着脖子、抬高下巴,开裂的左眼角又泛出一点血丝,他没感觉到,只看到史蒂夫的眼里有光颤动了一下。

“我相信你有办法找到我的住处,别告诉我这是巧合。你想找到我,或者你没有地方可去,只能来找我,这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巴奇,这个决定的后果是我也找到了你,并且绝对不会让你再离开……”史蒂夫松开了拳头,他的语调最终变得平缓——他还是没办法对巴奇大呼小叫,他积攒了那么多年的温柔刚刚开闸泄洪,就又被强行截住了,可那是骨子里的习惯,他拦截不了多久。

“你要为你的决定负责。你不能走。不能在这么多年后,在我们好不容易见了面后又走……”

 “可是我记不起你是谁。”

巴奇的开口让史蒂夫猛然顿住。他没想到巴奇会回应,他以为巴奇又会那样继续瞪着他,一言不发。

“记不起你是谁。只有模糊的感觉,觉得我应该认识你……可是记不起来。”巴奇昂着脑袋,盯着那张面孔,他必须非常集中精神、非常努力,才能保证自己一个词一个词地把话清楚通顺地说出来,而不显得那么慌乱,“而且,你刚才说得不对。我有办法毁坏你这里的任何东西。”他望了望四周,好像到处都是脆弱不堪的、一碰即碎的物品,“我也可以打伤你。”

他迅速看回史蒂夫的脸,期待那上面会浮现出什么动摇的神情。他以为自己会期待,这样的话他就能说服这个人平静地接受自己离开了。

“你不要以为我现在打不过你。你的盾放在外面。虽然我的腿中枪了,但那不是大问题。”他继续盯着史蒂夫,一刻都不放松,嘴巴小幅度地张开又闭合,“我的左臂暂时不能用,但我用一只胳臂也能打。我有过更惨的时候但我也赢了。”

史蒂夫发现自己的齿根在打颤。他是如此激动,他很久都没有经历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了,他想要让巴奇闭嘴,把巴奇捆起来,而他意识到仅仅是巴奇愿意对着他说话,说了这么多毫无掩饰的话,他就感到了近乎疼痛的愉悦,像是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的气球,而他努力不去想象巴奇口中的‘更惨的时候’。他不想让自己的心再次被切开。

“我不想伤害你。我有能力伤害你但我不想,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得住,很多时候我没办法掌控自己。”他收回目光,看向自己那根毫无起色的金属胳膊,又迅速转开。

 史蒂夫望着他,浅蓝色的眼球像是蒙了一层水蒸气。

“走,我们去起居室。”

巴奇没有理睬。他已经计算好了应该怎样跳起来打碎那扇玻璃窗,才能尽可能减少爆裂的玻璃渣对那个人造成的伤害。

“我已经说了,你可以待在这。”

巴奇又望了望窗外的夜色,试图判断出此时外界的天气。他转过了身。

“我们把沙发垫铺到地板上,像小时候那样。”史蒂夫伸出手,搭在那个背影的肩膀上,“你在这里过夜,我不用你帮我倒垃圾或者擦鞋。”

巴奇怔在原地,半天才回过头来,像是被利器插中要害一般,困惑而震惊,他理解不了突然在脑海中炸裂开来的回响,只能逼自己站稳,缓缓望向史蒂夫悲伤的笑脸。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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