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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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盾冬】On The Ropes 5

史蒂夫终于把巴奇带到了起居室里。

 

巴奇中枪的那条腿已经不再流血了,谢天谢地。史蒂夫只希望接下来不会出现感染和溃烂,他已经动用了所以能动用的外伤药物,当他把那些瓶瓶罐罐从袋子里拿出来时,他并不觉得自己比先前随便抓了瓶消毒液给自己处理伤口的巴奇更明智、更有把握一点。

 

“还好子弹没有打到动脉……”他口齿不清地低声说着,抬头向面前的病患露出个不那么舒展的笑容,“否则会比现在糟糕一百倍……”

 

不是糟糕多少倍的问题,是他很可能根本没办法再看到巴奇活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问题。

 

他不像是在安抚巴奇,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忍着点,可能会有点疼。”

 

巴奇是个绝好的病患,不会呻吟,不会大声抽气,不会每一次被碰到痛处就拼命打抖。史蒂夫为他把那圈浸满血的绷带拆下来,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比对方绷得更紧。

 

最后一层纱布被掀开,露出穿入口的创面。史蒂夫拧开双氧水溶液的瓶盖,又拿出一管碘伏软膏,而巴奇突然试着重新坐直,胳膊抵住右边的沙发扶手——他坐在沙发与茶几之间的狭小空隙里,面对着史蒂夫——探过身子,把史蒂夫手里的乳白色药瓶拿到了自己手里。

 

他抬起手,瓶口对着大腿,把溶液直直浇了下去。

 

“啊……”

 

手臂僵在半空中,颤抖的手指差点就要松开,史蒂夫眼疾手快地一把握住他,把已经半空了的溶液瓶夺回来,放到他暂时无法一只手就碰得到的地方。巴奇埋下头,把快要冲出口的痛呼声重新咽了进去,双氧水对伤口的刺激令他的大腿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他咬牙按住膝盖,把颤抖的下肢拽回到原来的姿势。

 

史蒂夫握住巴奇的手,慢慢移开。他被巴奇这自己处理伤口的突兀行动吓得不轻。

 

“我来,我来吧。”

 

他再也不敢把药交给巴奇自己来了。巴奇或许不介意自己遭罪,但他介意。

 

“你不能那么……直接,那样当然会很疼。”

 

巴奇没有执意继续,刚才猛烈的疼痛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他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重新看清眼前的人,又看向身边的地毯。

 

不耀眼的淡褐色,摸上去软绵绵的,感觉很陌生。他抬起脸,转动脖子望向四周,像是想起了什么。

 

“想找什么?”

 

史蒂夫望着他,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两旁。他一手攀住沙发,勉强从地上站了起来。

 

“皮带。”

 

巴奇望向卫生间的门,还没迈出半步,史蒂夫迅速起身,拉住他的胳膊。皮带还在卫生间的地砖上,它的主人之前用它捆绑中枪的下肢,沾满了血污,史蒂夫走过去捡起来,拿到水池里反复冲洗。

 

水流开得很急,哗啦哗啦的水声充满整个房间,史蒂夫转过头,望向门外。巴奇还坐在那儿,颈脖以下的部分被沙发挡住了,他只能看到巴奇的后脑勺。乱糟糟的、还没有完全干透的头发。皮带上有一部分的血迹怎么都冲不干净。

 

他关掉水龙头,拿着湿漉漉的皮带走出去,随手在空中甩了几下。

 

“只要不是用来当武器就好……”他笑了笑,把皮带递给巴奇,他还是不知道巴奇突然要它做什么,“这个打人还挺疼,我可不希望被你抽上一顿。”

 

倒不是他挨过打,是巴奇。巴奇小时候被父亲拿裤腰带抽过那么几次,对,几次。具体原因是什么,史蒂夫已经记不清楚了,无非是巴奇把某个欺负过他的小混球的门牙给打断了,而那个小混球家刚好是巴奇父亲在生意场上不敢得罪的幕僚,或者是一周前就说好了要去住在长岛的姨夫家度假,临到出发那天巴奇却不见了踪影,一放学就拉着史蒂夫跑到好几英里之外的公园看露天电影,瑞典女王或者寒夜琴挑,总之是姑娘们爱看的片子,巴奇总是用这个理由——“你还能在什么场合找到这么多可爱的单身女孩呢”——却没有哪一次认认真真跟那些捂着嘴笑弯了腰的女孩子搭过讪,所以那时史蒂夫总觉得有些可惜,他们本可以去看更有意思些的电影的。

 

巴奇把皮带接过去,没说什么。他把受伤的那条腿靠到茶几旁,用皮带绕过去,将小腿和茶几桌脚绑到一起,皮革背面的粗糙边缘在皮肉上勒出了红印。

 

他松开手,用一种别扭的姿势坐在地上,转过脸来看向史蒂夫,又看了看自己的腿。

 

史蒂夫一头雾水。

 

 “绑起来做什么?”他蹲下来,望着巴奇。

 

巴奇的眼眶又变红了一点,大概是刚才伤口被刺激带来的疼痛所导致的。

 

“否则我忍不住乱动。”他用手指捅了捅皮带和腿部之间的空隙,确认一下捆绑的松紧程度,“这样就好处理了。”

 

他抬头对上史蒂夫困惑而惊异的眼神,好像对方问了个有点多余的问题。

 

接下来的时间,巴奇的腿始终和茶几绑在一起。史蒂夫揽下了处理伤口的全过程,包括注射盘尼西林、涂碘伏、用小钳子和医用剪刀去除被烧伤的表皮和软组织——那是最难的部分——还有简单的缝合和包扎。疼痛的折磨不可避免,但从巴奇的面部表情来判断,那疼痛比他预想得要更好承受的多,他一声都没吭。

 

史蒂夫不想让巴奇捆着自己,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史蒂夫注意到,当巴奇用自己的方式做出一项判断,并加以实行后,他就会表现得安定一些。或许那给了他安全感,暂时打消了他心里的无措,那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有办法做出改善现状的努力,哪怕实际上那并没有太大的帮助。

 

史蒂夫也不愿去细想,究竟是怎样的经历和经验,让巴奇学会用如此强硬的方式来抑制身体的应激反应。

 

“你还记得那个……那个小子姓什么来着,潘恩?当时我们埋伏在施密特一个军营后面的土沟里,后来暴露了目标,炸弹像雨点一样飞过来,大家都受伤了,但潘恩伤得最重,腿上几乎没一块好肉了。”

 

史蒂夫一边给巴奇裹绷带,一边自己跟自己聊天似的说了起来。

 

“当时没带勤务兵,硫磺粉也用光了,最后加布不知道从哪抠出一小撮火药,给那小子涂在了腿上。”

 

他埋着头,注意力全在手里的绷带上。巴奇瞅着他的头顶,一根一根的金发,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颜色过浅,简直不像是金色了。

 

“他叫得很痛苦,但没办法,不那么做的话他可能很快就撑不住了。我们七手八脚地摁着他,不让他乱动,有几次我看到他几乎快要翻白眼,而你一直抱着他的头,贴着他的耳朵说话,说了很久。大概是什么加油鼓劲的话?”

 

巴奇安静地听着,或者只是不得不听着,史蒂夫并不能肯定。他想给那块穿出口的创面上加了一小块不透气的粘贴膏,而子弹打出的地方十分靠近膝盖窝,巴奇撑住地面,自己把腿曲起来,稍稍抬起离地一公分的距离,方便史蒂夫把手伸过去。

 

他看了看巴奇,那双眼睛里的红血丝好像终于变少了一点。

 

“没关系,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果你想起某一天,然后突然问我那天都跟谁说了些什么,我肯定也记不起来。”

 

巴奇望着他,眼神迟迟没有转开。

 

起居室里只开了一盏灯,就立在茶几旁,史蒂夫先前把它拖到身边,让光线打亮巴奇的伤口。灯光并不算强烈,照射范围之外的东西都隐藏在一片昏暗的、鹅黄色的阴影里,包括史蒂夫的脸。对于巴奇来说,阴影代表未知,而未知具有危险性,作战本能曾驱使他朝所有无光的区域投掷炸弹或匕首,而眼下他束手无策。

 

史蒂夫是未知的,但史蒂夫并不危险。

 

“看这里……”

 

眼前的人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笑着抬起头来,“这道疤居然还在。记得它吗?”

 

顺着史蒂夫的手指,巴奇看向自己裸露的膝盖,那上面有一道狭长的淡疤,中间有几个略大的点,比周围的皮肤颜色更深。

 

他注意到过,但从来不记得这道疤是怎么来的。毫无线索。但他并没有刨根究底,毕竟伤口和疤痕并不是他生活——如果他也算有“生活”的话——中难得一见的存在,就像日夜颠倒的画家不会介意自己的地板和墙壁被溅满了颜料,全情投入的琴手也不会在意自己的琴弓上有大把断裂的弓毛。

 

也许是某次棘手的任务,他必须与目标近身格斗,发生在身体表面的损害与绽裂并不是严重的后果,他很少去观察。

 

“这个我可印象深刻……”史蒂夫用指腹摩挲着那道疤,看向巴奇毫无反应的脸,咧嘴笑了,“塞班斯家的那个小混球,记得他吗?你用桌子腿砸中了他的脑袋,他气坏了,把桌子腿捡起来,那截木头上还钉着好几颗钉子,他故意把有钉子的那一头往你的膝盖上划。”

 

现在说起来,史蒂夫记不清当时的巴奇到底是从哪找到那节桌子腿的了,但那时候教室里总有快要散架的桌椅,随手捡起一块烂木头并不算难。

 

“猛地一下……”史蒂夫做了个表示疼痛的鬼脸,“你的腿上就出现了一道口子。”

 

巴奇也不自知地皱了皱眉毛,像是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几十年前那个自己所受到的皮肉伤似的。

 

“虽然不深,但很长,而且不停往外渗血,克莱曼女士吓得脸都白了。我趁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拖着你往外跑,一直跑出学校,你跑不快,我就使劲架着你一起跑,可我从来就没跑快过……有印象吗?那时候我只有这么高。”

 

史蒂夫摊平胳膊,比了个大概的高度。巴奇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

 

“如果是你架着我跑,那肯定很快,可我架着你就没那么轻松了,好几次我差点要停下来喘口气,否则就要被你压趴了。到家以后,妈妈还没下班,我没有钥匙,就只能撬开窗户钻进去……我从没那么干过,那是第一次,你倚着墙站在旁边,指导我怎么做,钻进去之后我没能踩稳窗台,直直掉到了地上,而你在外面哈哈大笑,我听见了……”

 

记忆里的场景一旦被翻开,就涌现得越来越快,史蒂夫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语速,肢体动作也都加了进来。巴奇差点要跟不上,只能紧紧盯着坐在他面前的人,眼睛半天都不眨,他很久没有听人这样对他说话了,他来不及消化那么多有声有色的信息,可他不希望漏掉任何一段内容。

 

“我放你进来,然后翻出了医药箱,给你涂了一大堆我自己也叫不上名字的药水。那药水的气味很可怕,颜色也很古怪,你一边疼得大叫,一边骂塞班斯是个混蛋,居然让你不得不在腿上涂一块那么难看的东西……”

 

史蒂夫花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停住不笑。他把自己从回忆里剥离出来,重新看向巴奇的脸,而不是那个坐在地板上疼得龇牙咧嘴的小男孩。

 

巴奇仿佛被什么难住了。他的眼神落到了别处,没有焦距,嘴里无意识地吞咽着,像是想要开口说话又没能发生,史蒂夫望着他,望着发生在他脸上的每一丝细微的动静,虽然重逢不过短短几个小时,但史蒂夫已经隐约摸索出了阅读巴奇情绪的方法。

 

“为什么?”

 

果然,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巴奇开了口。

 

“为什么我要打那个男孩?”

 

史蒂夫记得为什么。他记得那天的全部经过,记得那场打斗的前因后果,这多年后重新提起那天的事,他已经能用大人的心态轻松描述,而当巴奇亲口向他提问,问他那场打斗的起因,他发现自己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巴奇打过的架里,十有八九都是为了他。

 

略显尴尬的笑了一下,史蒂夫抬起脸,迎上巴奇困惑的视线。“那男孩说了些关于我的话……不太好的话。还有我妈妈。”

 

巴奇还是盯着他,没能完全明白。

 

“他说我是个没爸爸的野孩子,我当时很生气,跟他理论,我告诉他我的父亲是107兵团的士兵,死在了战场,而他只是笑,说那只是我妈妈那样告诉我的……然后他说了一些很不尊重的话,关于我妈妈,关于护士。”史蒂夫舔了舔嘴唇,略作停顿。

 

儿时的记忆并不都是轻快愉悦的,他伸过手去抚上巴奇的腿,捏住纱布边缘的线头,无意义地捻弄了一会儿。

 

“我简直气坏了,恨不得抓住他的脸砸到地上。但你比我动作更快。”他松开那块纱布,抬起笑脸,“你二话不说就捡起了那块木头朝他扔过去,让他闭嘴。”

 

“我……”

 

巴奇盯着史蒂夫的笑容,最终没能说出什么来。

 

“没关系,巴奇,没关系。我明白。”

 

他从巴奇迷茫的双眼里读出了一切。

 

巴奇想不起来,想不起这其中的任何一段。他非常努力、非常用劲地想,他调动自己脑海里能够显现的所有画面——他的记忆里充满了各种奇怪的、毫无道理的东西,比如一片雪地,雪里到处是焦黑枯死的树枝,或者八爪鱼,常有深海里的八爪鱼不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本该无害的软体动物打开触角将他紧紧裹住,黏腻的吸盘亲吻他的鬓角,他还经常看见停电的房间,他躺在毫无热气的被窝里,除了映照在天花板上的一点点星光他什么都看不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光出现,只能一直等,一直等着,直到他的脑袋又冒出尖锐的玻璃片。

 

他咬紧牙关,把沮丧的痛苦堵在喉咙里,不肯释放出来。

 

“你不用想得太难受。”

 

史蒂夫伸出手掌,轻轻落在巴奇的头发上,不太用力地揉了揉。

 

“你不一定非要去想,如果那对你来说还太困难。你可以把它们当成是故事,就好像听我讲故事,关于‘神奇的巴恩斯’的故事……你只要知道那曾发生在你身上就够了。”他靠上前去,手掌从巴奇的头发落到巴奇的颈脖,轻轻捏了一下,像是小时候巴奇经常对他做的那样,“你想听下去吗?我可以给你说三天三夜,只要你不觉得无聊,不中途睡着,我可以一直说下去。”

 

巴奇没有摇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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